一直都在---阿卜極自述

一直都在

「汝不離世間,不著於世間,如風遊虛空,所行無障礙」

﹙華嚴經卷第二十七 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 )

      「在」(presence)是出席、在場、存在之意。更深的意義是不受時間、空間影響,慣穿事物的阻隔,是存在於我們不思想而純粹活著清醒的時候。人可經由不同的途徑來到達此境界,但所有方法都必須先關閉思想機制,才能使自性意識清醒,來看、聽、嘗、嗅覺受感知這個世界。

      工匠只是善以巧運雕技,璞玉之優美質地本然就具足。千萬年以來祖先家族,一個不變的自己一直都在-「DNA」。生命生死輪轉其間「覺性」一直都在。以現代的量子力學所見,時空寰宇空無一物,只是一個場與量「在場」的存有。

      如同「水」這種介質,蘊含萬物,無所不在,天上的浮雲、空中的雨霧、地面的海河是同一件事,只是固態、液態、氣態的顯現,本質上看都是水。悟道參禪的狀態如同看水、觀空,「道」體如是、禪在當中,端看如何因應交感。人心意志比喻如水,清濁本各自彰顯,各有所好與習氣性格,但本然清明。

      《周易》〈繫辭〉上有「陰陽不測之為神」、「神無方易無體」,說明了自然法則運行莫測於天地寰宇之中,自有一浩大純然的「存有」精神,它無方無所但又含攝穿流於萬物之間,也是人賴以相生相濟的通神精氣。所以《周易》說:「健而順,剛中而志行,乃亨。」順應天地運行法則,誠心正意的勵行,與天地感通神會交心,神氣亨通生生不息。如此則能見到〈乾卦〉「飛龍在天」的「狀美」景象(近似於西方的崇高美學)。乃至〈大壯〉卦中「剛中而柔外」、〈坤卦〉說的「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剛柔並濟,攝心養靜而道中庸、致中和的生命之美學,也是在中國藝術上高明而「壯美」的雄渾美學。「壯美」,既是極古典也是可以是前衛當代,端看人如何與之應接、開展。

      金剛經(第十八品一體同觀),有一段關於佛陀為弟子說明如來具有五眼(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觀看生命狀態方式的精彩對話,最後佛陀回答弟子須菩提說:「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眼,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原來生命的實相,不在遠方的追尋,而是在當下共時共地的統一性。愛因斯坦曾寫道,過去與現在只是我們心中的概念而已,並非實際;現存和發生的每件事物只存在於恒定的「當下」,「 當下」是惟一存在的時間。也就是說真心其實無心,心只是假名而已,一切存有即是共時共地性之中。

      面對現實就如實的掌握,世態、事理、物種之演化,在歷史脈絡中的偶然性,也是必然性。真相往往存在於消彌自身內心底層,那個連自身都不一定能看到的堅持與傲慢,所投影出來的自覺自省。當代藝術創作的形式沒有所謂統一的風格,手法多元混雜、思緒萬象細微…。在之間反觀自省,是順乎個人的藝術性向體質,以一己微小的藝術理想,也是生命理想的實踐,其間貼近有無並濟,一體同觀、神光自顯的「雄渾壯美」之藝術美學,這是我藝術的探究焦距,如此近三十年來我持續不斷體驗、觀行,從繁複具象描繪的創作探研,其間實踐是唯一最近的路,走向簡而精煉的生命精神美學之路。

      簡單不是單調,是簡而入微的純度所能含藏無限,單純且更趨向純粹性,這是來自平時生活所練就的觀看方式與深度。我的創作並非只是對事物的想像而已,更確切的講,它源自於一己運用線性圖像思維的方式,來對自身禪修實踐的內容作具體內外的體現與澄清,從自性的角度而言,「光」不是外來的,縱使處於陰暗晦澀之境,也從未消失,心光本具。探索禪境不是遙遠的高深,而是對自己當下的清楚的明白,猶如明鏡不迎不拒,映照一切的動盪狂亂、影去還無,明鏡非內外真假,在一切本然如初的能量場中,直見芸芸眾生原初的「光」域。

      我的創作以此為開端,在筆觸線性的書寫中映照靈光的顯義。「在」是禪修的內涵,是一種定力,但他並非只是狹隘的指涉外在肢體的不動,而是一種起自心靈自性上的任運自由,果真能經歷〝體性不動〞的「在」,正是「意明則筆透、心淨必靈光」的內在核心基石,「意明、心淨」是知覺(像一隻眼睛)往外看的同時往內看,裡外境界如同明鏡一體同觀。而「筆透、靈光」則是法度嚴謹與生命律動二者在衝撞中的一種和諧。

      此種詩意性的藝術語彙,原是來自古典壯美精神的召喚、東方線性書寫、水墨境地與西方繪畫的「精神綜合體。它完全呼應我對現實生活的諸多觀察,是想法與做法合一的成果。神采光域系列」、「靜默之光」、「山與水」、「鏡中不語」、「等待」、等作品,畫面簡鍊到只剩寥寥幾筆!調性平淡近乎透明,色系純粹到色光透亮,靈動的火光耀動於虛空之,宛如充滿內在張力的生命底蘊。它不只是個人心意識的樣貌與銘印,更是雄渾壯美的視覺美學,通向場量的無限。

      面對現實流動的長河裡,無人能置身事外,人人皆能有所見。一時,俯仰之間看花、見山、識人、讀心、近觀、遠視、歡愉、吶喊、處世理法、哲思論理…,然而生命的層次奧密,已無對錯之別,無礙於憂喜得失,真相原來就在現場,靈光土地自然顯現,光彩奪目。「一直都在」,即是我所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