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古典即當代

傳統與實驗的序文 

 

極古典即當代 

  阿卜極 撰

 

               五四運動之後迄今百年,東西文化歷經衝撞與相融的過程,國際藝壇在後現代的洗禮下,呈現出繁複絢麗,多元並置的藝術擴張性。此時此刻或許正是該沉澱與檢視的時刻,重新回顧審視文化主體性的核心議題,正如熊秉明於中國書法理論體系一書中直視本體說:「書法是中國文化核心中的核心,這是中國靈魂特有的園地。」從文化的承載根性而言,書法藝術裡的古典線性語彙常是隱密且深邃的,更是文化最終溯源的處女地。

 

長期以來中國傳統書法的巨大法度與框架,陳陳相因之餘,慣性重覆的老化疲態已顯。危機也常是另一新契機的開端,當今談書法實驗與創新,若從史觀脈絡上觀察,則明顯意識到是另一個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春秋戰國時代。何創時書法基會22年來推動了共十一屆的「傳統與實驗書法雙年展」,在亞太地區的當代性展覽中深具指標性意義,此刻更應更具劃時代的睿智與眼光,大破大立於慣法常則的平庸,精研開創書寫新語境,正是展現書法藝術轉化的新契機,真正的藝術經典與高度,必須是穿越世代時空的水平際限,跨越出具時代性的樣態與可能,體現技術性、個人性、時代性與未來性的共榮與寬廣。

 

       中國歷朝歷代的書法,從不乏令人驚豔的經典之作,而深具感通天地超越世代的胸懷,與蘊含人文素養的內在開創性原始生命力,顯然是作品的精神性核心根源。從歷史上各家對於「一筆」的掌握,如秦‧李斯對文字線條的「鷹隼攫拿」嚴謹的訴求、漢‧蔡邑九勢「藏頭護尾,力在其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唐‧孫過庭「一畫之間,變起伏於峰杪一點之內,, 殊肕挫毫芒」、宋‧姜夔「觀古今之名書,無不點畫振動,如見其揮運之時」、清‧王澍「隔筆取勢,空際用筆,此不傳之妙」等等。再再都是跳脫法度的槽臼,解破視覺的慣性形式,取法物則事理進而推陳出新。懷素悟於「夜聞嘉陵江水聲而草書大進」,文同觀在「文與可見蛇鬥而草書進」。張顛神會「公孫大娘舞劍得其神、挑夫爭道、聞鼓吹而得筆法意」。在古人經驗法度的承傳中,除了筆徵章法之外,自然萬象法則也可啟開筆性與悟性,開顯書法更重要的真實性學習場域。誠如金庸小說中的獨孤求敗,四十歲前學盡天下劍法招式,四十歲後的不再拿劍,隨處取物,依然無敵天下,正說明了武術、書法等精神核心的體現,不在玩弄形式而是在貫通的本源心法。

 

             「線」是書法的根本軌跡元素,書法極具當下性,當中最基礎是一筆,最高深也是一筆。同是一筆,精采的是它既單純又複雜;筆法功夫更是直探「線性即筆性,筆性即心性,心性即道性」的精神核心。書法書寫不只是掌筆起落,更重要的是筆畫多元軌跡裡所體現的三個要件,1技術涵量2)史觀的明亮(3)生命的證量。它傳遞了深刻的生命情懷與書寫意志的張力。論及美學內涵更指涉多元性的藝術範疇,其中有繪畫性的抽象隱喻,神韻律動的時間性與音樂性,也有揉合建築、園林布局的結構性,知黑守白的虛實空間性等原理,然而在心領神會到深刻處,則含攝傳統儒道釋三家精神性的修持要求,內證天人合一、澄空明心、自然無為的生命智慧。

 

      「氣成於技神貫乎筆」,歷代中皆在傳統與實驗的精神中推陳出新,斑斑可考歷歷不爽,尊規保格抑或超規破格的揀擇,平庸與才氣都僅在一線之隔。真正好的當代書法並非要標新立異,譁眾取寵,而是一種起自內在意志的流露,是依個人生命性格、生活意志與情態蘊涵,自然真誠的的表露,自我喚現的深度敏銳。它始終處在一種沒有標準答案的進行式中,如同新生命胚胎細胞滋長繁衍,不斷茁壯出屬於自己的線條技術涵量與生動的藝術語言。過程細微處不僅僅是能與古人交心,還能用自己的血與肉融鑄週遭世態環境的種種。其間體現的是博古融今的氣度與學貫中西的串聯,匯聚之後水到渠成。跨越時空的際限共感於生命原初的脈動才能自然讓書寫線條在點畫間釋放出飽滿而到位的線性張力,進而體現生命內在原初的動能

 

       從技術法則而言臨碑寫帖,法古尊賢絕對是必要的紮底功夫,但絕大多數的人大都在過程中套僵於名帖碑風與書風流派的形式框架,撿古人形制便宜的作為,以致淹沒了自身本具的藝術生命基因,變易無門,大氣難成。因此真書寫是活的,應懂得如何進行當下深度自覺的參悟,大自然對話,更勝於死臨古人碑帖。關鍵是要能敞開頂天立地的胸懷,學法而能忘法。上得了歷史的大山了然會心史觀共脈時,也要能下得了自己的堅持與傲慢之盲海活出生命自覺本能。因為書寫深具當下性、不可複製性,理念與技藝實踐存乎一心,取捨之間沒有定數。歸零,真誠地面對生活中時刻的起心動念,常保覺知,敏銳不動,回歸赤子之心,如此僵局將可能是創局。意地即生山中花開;市景無礙當下即是。

 

  日月陰晴圓缺的變化,只是自然循環所幻化的樣貌,人看不清宇宙真理與智慧的全貌,就如同螻蟻伏於泰山,對於螞蟻而言山太大;大到螞蟻看不見山的全貌,而認為山並不存在。真相原來就在現場,觀山鑑水如此,對日賞月亦同。線性筆墨的書寫過程如同道場當下無窮無盡流動軌跡中體現生活能量,忘掉形制招式,書寫狀態的真情在生活」應是同一件事,當下的智慧真理一如明鏡。因為當能見到史觀文脈的靈魂,同時活現自己生命性格的原始本能於任何現場,超越物質形式的際限,讓純然的書寫性創作能量,在時代脈動中無盡的延伸多元創作可能,「極古典即當代」,重新建構藝術語彙。它,一直都在